北京紫禁城的乾清宫东暖阁,烛火通明,却静得能听见冰鉴中冰块融化的细微滴答声。宣德皇帝朱瞻基一身常服,坐在御案之后,面前堆积如山的奏疏已批阅过半。他的脸色平静,看不出丝毫波澜,唯有眼底深处偶尔掠过的一丝疲惫,显露出这数月来的殚精竭虑。
新任锦衣卫指挥使顾乘风悄步进来,无声地呈上一份厚厚的卷宗。
“陛下,‘清运肃奸督办衙署’本月案牍汇总,及主要涉案人员处置呈请,请陛下御览。”顾乘风的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。
朱瞻基没有立刻去接,只是抬眼看了看那卷宗的厚度,淡淡问道:“情形如何?”
顾乘风躬身回道:“回陛下,督办衙署雷厉风行,数月来,共查处漕运各环节积案、新案一百三十七起。涉及贪墨、盘剥、勾结匪类、延误漕期、以次充好等诸多情弊。拿问大小官吏、漕丁、商户共计四百余人,追缴赃款赃物折银约十五万两。运河沿线,尤其是淮安、徐州、临清、通州等枢纽,风气为之一肃,漕运效率较去岁同期提升近两成。”
这番汇报,成绩斐然,足以显示新皇的雷霆手段和督办衙署的卓有成效。若在月前,朝野上下定然以为这位年轻皇帝要继续扩大战果,掀起一场席卷整个漕运体系乃至其背后利益网络的腥风血雨。
然而,朱瞻基听完,只是微微颔首,脸上并无太多喜色,反而问道:“涉案人员中,品阶最高者何人?背景如何?”
顾乘风似乎早有准备,流畅应答:“品阶最高者为漕运总督衙门
一名从四品督粮道员,名为周文柏。查实其贪墨漕粮折银八千两,并纵容家奴勾结地方盘剥运丁。此外,尚有淮安府知府、徐州卫指挥佥事等数名四、五品官员涉案。其余多为下层官吏及豪强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更压低了几分:“经查,周文柏…其妹乃成安侯郭晟之妾。淮安知府…与南京守备太监王景弘有同乡之谊。徐州卫佥事…乃已故荣国公姚广孝远房族侄。”
点到即止,却已将水面下的冰山勾勒出了轮廓。这些人的背景,或多或少都与勋贵、内官、甚至是永乐朝留下的遗泽有所牵连,虽非最顶尖的权贵,却也盘根错节,动一发而牵全身。
朱瞻基沉默片刻,手指无意识地在案上轻轻敲击。烛光映照着他年轻却已显沉凝的侧脸。
“涉案勋贵、内官、乃至姚师族人,可有直接参与实证?”他问道,声音平稳无波。
顾乘风摇头:“回陛下,督办衙署与锦衣卫多方查证,目前并无实证显示上述各家主干直接参与或指使。多为涉案官员借其名势,或底下人攀附所为。”
“嗯。”朱瞻基轻轻吐出一个字,不再多问。他翻开卷宗,目光快速扫过那些请求严惩的呈请,尤其是在那几个背景特殊的官员名字上停留片刻。
随后,他拿起朱笔,开始批红。
出乎顾乘风的意料,皇帝下笔并不狠厉。对于那名督粮道周文柏,朱笔批的是“削职为民,追缴赃银,罚没家产,流徙辽东铁岭卫戍边”。对于淮安知府、徐州卫佥事等人,也多是削职、追赃、流放,最重者亦不过是“秋后处决”,并未牵连家族。至于那些攀附的豪强、中层官吏,则依律严惩,该流放的流放,
该杀头的杀头,毫不手软。
但总体上,这份处置名单,与数月前朝会上那番“彻查到底、绝不姑息”的雷霆之势相比,显得…克制了许多。仿佛一场声势浩大的雷雨,最终落下的,却是一场润物无声的细雨。
批阅完毕,朱瞻基合上卷宗,递给顾乘风,语气平淡:“就按此执行吧。告诉金纯和夏原吉,漕运整顿,首在畅通,次在清明。涉案人员既已查清惩处,便到此为止。督办衙署后续重心,当置于订立新规、明晰权责、疏通河道、保障漕期之上。要让南北货畅其流,让京师仓廪充实,让运丁百姓得些实惠,方是正道。”
顾乘风心中凛然,立刻躬身应道:“臣遵旨!陛下圣明!”他双手接过卷宗,小心退下。走出东暖阁,被晚风一吹,才发觉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