扑面而来,混杂著淡淡的血腥气。华黔云躺在榻上,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,锦被下的身体却在不住地颤抖,那是毒性发作时的痉挛。
“华统领!”陈玄礼抢步上前,握住他冰凉的手。那只曾拉得开三石弓、能在百步外射中飞鸟的手,此刻软得像团,只有指尖还在微微抽搐。
华黔云缓缓转过头,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清明,像將熄的烛火最后亮了一下:“陈將军……陛下……回宫后……安否”
“陛下安好,已入寢了。”陈玄礼的声音有些哽咽,他能感觉到掌心的手在迅速变冷,“你放心,龙武军的人守在宫门外,三步一岗五步一哨,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。”
华黔云艰难地扯了扯嘴角,像是在笑,嘴角却又溢出一口黑血:“太平公主……不会善罢甘休……她还有后手……温超……温超的木盒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陈玄礼点头,从怀里掏出张纸条,“赵九已经带人抄了那处窑厂,搜出十二支毒箭,温超也被拿下了,正在秘云卫大牢里审著。”
“不……”华黔云摇了摇头,气息愈发微弱,每说一个字都像要耗尽全身力气,“防得住……明枪……防不住……暗箭……”他忽然用力抓住陈玄礼的手腕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肉里,“你要……护好陛下……寸步不离……哪怕……哪怕是宗室勛贵……哪怕是……枕边人……”
陈玄礼眼眶发热,重重点头:“我以性命担保!只要有我陈玄礼在,就绝不让人伤陛下分毫!”
华黔云的目光飘向窗外,仿佛透过重重屋宇,看到了宫墙內的灯火。他忽然低低地嘆了口气,那口气悠长而沉重,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:“陛下……已是孤家寡人……朝堂之上……都是算计……他性子刚……容易……被蒙蔽……”
“你什么意思”陈玄礼心头一紧。
“太平公主倒了……还有……其他人……”华黔云的声音断断续续,像风中残烛,“宰相……尚书……那些笑著……给陛下磕头的人……心里都有自己的算盘……”他咳了两声,更多的黑血涌出来,染红了枕巾,“若有一日……陛下……行差踏错……你要……提醒他……別忘了……潞州的麦田……別忘了……渭水边的百姓……”
潞州的麦田陈玄礼忽然想起多年前,他还只是个禁军小校时,曾跟著当时还是临淄王的李隆基去潞州巡查。那时的陛下穿著粗布衣衫,蹲在麦田里跟老农说话,手里还攥著半根没吃完的麦秆。阳光洒在他年轻的脸上,笑得比麦穗还灿烂。
“我记住了。”陈玄礼握紧他的手,指缝里渗出血来也浑然不觉,“你说的,我都记住了。我会提醒陛下,永远別忘了初心,別忘了黎民。”
华黔云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,握著陈玄礼的手缓缓鬆开,最后落在榻边的匕首上——那柄李隆基赏赐的匕首,象牙柄上的宝石在烛火下闪著微光,刀柄內侧的“防人”二字,像两道刻在骨头上的伤疤。
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匕首,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嘆息,像是终於卸下了千斤重担。眼睛缓缓闭上,胸口的起伏彻底停了下来。
內室里一片死寂,只有苏綰压抑的哭声在空气中迴荡,像只受伤的孤雁。陈玄礼站在榻前,望著华黔云平静的脸,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得像座山。他想起当年在秘云卫共事的日子,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年轻人,总能在最危险的时候挡在前面;想起他为了查案,能在雪地里蹲守三天三夜;想起他每次提到苏綰时,眼里藏不住的温柔。
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欞,洒在华黔云的脸上,给他青黑的肤色镀上了一层银霜,竟显得有了几分生气。陈玄礼弯腰拾起那柄匕首,握在手中,冰凉的触感顺著指尖蔓延到心底。象牙柄上的宝石硌著掌心,像华黔云那双永远警惕的眼睛。
他知道,华黔云用性命换来的警示,他不能辜负。
陈玄礼转身走出內室,对守在门外的赵九道:“秘云卫暂由你统领,继续盯著太平公主一党,常元楷、李慈、崔湜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