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佛寺后山的夜,黑得像是泼翻的浓墨,连月牙都被厚重的云层啃噬得只剩一弯残缺的银边。山风卷着草木腐烂的湿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烛味,像砂纸般刮过陆九章的耳廓,钻进他的鼻子——那香烛味里混着焚烧账册的焦糊气,让他想起三天前大雄宝殿的情形。慧能瘫倒在金银堆里,手指还死死抠着金元宝的缝隙,嘴角挂着涎水,肥肉堆里的小眼睛翻白;澄观大师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新规草案,指腹在\"寺产清丈\"四个字上划出深深的折痕,连念珠都捻断了三颗;还有冷千绝亲卫送来的密信,盖着狰狞黑蛇印的封蜡在烛火下泛着油光,此刻正沉甸甸压在他心头,像块烧红的烙铁。
冷千绝那封密信此刻正贴肉揣在他怀里,信封上凸起的黑蛇印记鳞纹清晰,蛇眼处镶嵌的黑曜石隔着粗布衣衫,传来一种奇怪的冰凉感。更让他右臂经脉深处那熟悉的冰火隐痛发作的是,怀里那半块蛇纹玉佩的断口处,竟和这黑蛇印产生共鸣般传来丝丝悸动——边缘锐利如刀的断口蹭着心口,却又透出玉石特有的温润,而阴九龄那老鬼死后都不散去的阴寒气息,像陈年的棺木寒气,顺着指尖爬上手腕,缠得他指节发麻,仿佛正从坟墓里伸出冰冷的手,攥住了他的心脏。
他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,压下翻腾的心绪,抬脚走进了眼前这个黑黢黢的山洞。洞口藤蔓交错如网,深绿色的叶片上凝着夜露,尖刺勾住了他的袖口,留下几道细密的划痕。藤蔓下只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缝隙里,法严大师拼着最后一点清醒指引方向时,声音断断续续,每说一个字都牵动胸口的伤,咳出的血沫染红了胸前的袈裟,在月光下像一朵朵破碎的红梅。
\"陆施主,这边。\"法严的声音低沉沙哑,像砂纸磨过朽木。这位干瘦的老僧颧骨高耸,眼窝深陷,露出的手腕瘦得只剩皮包骨,几乎把全身重量都压在那柄沉重的乌木禅杖上。禅杖顶端的铜环随着他的脚步叮当作响,每一步都扯动袈裟下简单包扎的伤口,渗出的新血浸透了布条,顺着禅杖滴落在地,在碎石上晕开小小的血花。袈裟下摆沾着大片深褐色的泥痕,泥渍中夹杂着几根舍身崖特有的灰黑色蕨类植物碎屑,在洞口透进的微弱月光下,那泥痕的颜色格外刺眼,分明带着舍身崖特有的腐土气和一丝淡淡的、像铁锈般的血腥味。
洞里一片死寂,只有两人踩在湿滑碎石上的细响和远处滴水声——那声音规律得像寺庙的木鱼,\"叮咚、叮咚\"敲在人心上。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油,吸进肺里像灌了铅,混杂着陈年土腥、苔藓的湿气和一种铁锈混着劣质油脂的怪味。陆九章目光扫过洞壁某处,几道新鲜的、边缘锐利的划痕在湿滑石壁上显得格外扎眼:深约半寸的沟壑里残留着金属摩擦的火花痕迹,像是刀斧不久前强行破开阻碍留下的印记。这痕迹透着一股熟悉的铁血煞气,像冷千绝刀上的杀气,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火折子\"嗤\"的一声轻响,瞬间亮起,昏黄而跳动的光晕如同利刃般撕开了四周的黑暗。洞壁上怪石嶙峋,有的像龇牙咧嘴的恶鬼,有的像垂首合十的僧人,表面布满了滑腻的青苔,用手一摸,黏糊糊的汁液沾在指尖,散发出腐烂的腥甜。光影在怪石上跳跃,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,仿佛无数扭曲的鬼影在暗中窥伺,令人不寒而栗。脚下的道路又湿又滑,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,稍有不慎就会滑倒——陆九章的左脚刚踩稳一块圆石,右脚就打滑差点摔倒,左手下意识按在腰间的算盘上,冰凉的铜框让他瞬间清醒。
\"大师,\"陆九章的声音在狭小的洞穴空间里回荡,带着微微的回音,清晰得如同算珠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,\"您刚才提到,昨夜子时在舍身崖下,有所发现?\"他刻意放缓了语速,目光却像绷紧的弓弦,紧紧盯着法严晃动的背影。心跳微微加速,法严从一开始就不对劲——一个重伤的老僧,如何能在深夜独自往返舍身崖?
走在前面的法严大师身影猛地一顿,宽大的僧袖微微颤抖,像秋风中的落叶。他并没有回头,沉默了片刻,那沉默像洞顶的钟乳石,一点点往下滴着沉重的压力。才用沙哑的声音缓缓答道:\"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