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十六,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,省城中医大学新校区的工地上已是人声鼎沸,机器轰鸣。
过年的喜庆氛围早已被钢筋水泥的冷硬气息取代。
其实,早在初九,就有不少性急的班组悄悄进场干活了,清理年前的垃圾,整理工具材料,为新一年的奋战预热。
但今天不同,今天是甲方、总包方钦定的“正式开工日”
。
上面需要仪式感,下面的人自然得把这仪式感做足。
工地入口处临时搭建了一个简陋的主席台,铺着有些褪色的红布。
台前立着几个贴着红纸的牌子,上面用浓墨写着“热烈庆祝中医大新校区项目正式复工”
、“安全生产,质量第一”
等标语。
台上,几位穿着深色夹克或西服、头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人正襟危坐,他们是甲方(中医大基建处)的代表、总包省三建的领导、以及市二建公司(实际土建施工方)的头头。
通达建筑作为分包的内装公司,张波也坐在台上,位置比较靠边。
他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,偶尔和旁边的领导低声交谈几句,但眼神时不时扫向台下的人群。
台下,黑压压站满了各工种的工人。
有的穿着沾满泥灰的工装,有的戴着安全帽,成群地聚在一起抽烟、聊天,等待冗长的仪式开始。
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、尘土和柴油混合的复杂气味。
罗明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蓝色工装夹克,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,远离主席台的聚光灯。
他双手插在口袋里,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前方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,也掠过台上那些衣着光鲜的领导。
李志远不知何时凑了过来,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抽出一支“红金龙”
,笑嘻嘻地递到罗明面前:“姐夫,抽烟。”
罗明瞥了他一眼,接过烟。
李志远立刻掏出打火机,“啪”
一声给他点上。
罗明深吸了一口,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,驱散了些许清晨的寒意。
“姐夫,”
李志远凑得更近了些,压低声音,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,“你看台上讲得唾沫横飞的,你咋不上去也讲几句?你可是咱们通达这边内装的总负责人啊!
不比台上那几位差!”
他指的是正在言的一位甲方领导,正慷慨激昂地描绘着新校区的宏伟蓝图和复工后的生产目标。
罗明闻言,嗤笑一声,吐出一口烟圈,眼神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和自嘲:“讲几句?我算个什么东西?”
他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主席台的方向,“看见没?台上坐着的,那是甲方的领导,是建工集团的大人物,是省三建的实权派!
我们通达的张总,”
他朝张波的方向努了努嘴,“在人家眼里,也就是个背景板,勉强有资格坐那儿露个脸。
轮得到我这种小班组长上去说话?别逗了。”
李志远被噎了一下,但随即又嬉皮笑脸地恭维道:“姐夫,你太谦虚了!
我看你本事大着呢!
早晚有那么一天,你也能站到那上面去,让下面的人都听你讲话!”
“站到那上面去?”
罗明摇摇头,语气异常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疏离,“我没那么大志气,也不想站到那台面上去。”
他转过头,目光落在李志远年轻而充满野心的脸上,语气变得认真起来,“志远,记住我的话。
咱们啊,就是靠手艺吃饭的普通人。
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,别眼红别人台上的风光。
踏踏实实把手里的活干好,把该挣的钱挣到,让家里人吃饱穿暖,日子过得安稳顺遂,比什么都强。”
这番话,既是对李志远说的,也是经历了张海事件后,罗明对自己人生定位的重新确认——远离漩涡中心,低调求存。
李志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显然罗明这种“小富即安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