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城,独孤府。
与皇宫内那压抑到极致的死寂不同,柱国大将军的府邸此刻却是一片肃杀的宁静。
晚风过庭,吹不散弥漫在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。
那是他女儿宇文皇后撞柱时溅射出的最后一点绝望,如同烙印般刻在独孤信的心头。
独孤信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内宅,甲胄与佩剑早已卸下,只着一身素色常服。
他英俊的面容上刻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,那双曾“侧帽风流”引得满城效仿的眼眸此刻深邃如井,盛满了滔天的怒火与深沉的忧虑。
宇文泰的失控,元玄曜的逃离,赫连虎的伏击,这一切都像是一根根绷紧的弓弦,随时可能射出毁灭一切的利箭。
而他独孤家,就站在这箭雨的中心,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。
“阿郎,回来了。”
他的妻子,一位同样出身高门的贵妇迎了上来,眼中满是担忧。
她伸出手想去触碰他带着血腥味的衣袖,却又犹豫地收了回去。
那份欲言又止的挣扎,比直接的责问更让人心疼。
“嗯。”
独孤信点了点头,接过妻子递来的热茶却没有喝,只是用手掌感受着那份温度。
他知道,这热茶也驱不散他心头凝结的冰霜,更无法温暖他被女儿决绝赴死所灼伤的灵魂。
他的目光越过妻子,望向了不远处的回廊下。
那里,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正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跪坐在锦垫上。
她年仅三岁,正是他最小的女儿独孤伽罗。
寻常三岁小儿,不是在追逐嬉闹便是在牙牙学语。
可他的这个女儿却从小就异于常人,不喜玩偶不爱喧哗,唯独对父亲书房里的那副围棋棋盘情有独钟。
此刻,她正伸出肉乎乎的小手,用两根手指专注而又笨拙地捏起一枚枚黑白棋子,在棋盘上认真地摆放着。
那份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静,让独孤信心中那份烦躁稍稍平复了些许,仿佛女儿的专注能隔绝世间纷扰。
他走近,看着女儿乌黑的眼睛,仿佛在其中看到了超越世俗的某种神性光芒,那是一种纯粹到令人心悸的清明。
“宫里……没事吧?”
妻子为他整理着衣领,低声问道,声音颤抖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恐惧。
“天,塌不了。”
独孤信声音沙哑,他抬手摩挲着腰间佩戴的独孤部古玉,那冰凉的触感仿佛在提醒他家族的沉重。
“只是宇文丞相疯了。他丧女之痛,足以焚尽整个长安。
元玄曜那头潜龙也终于被逼出了长安,他走得太急,留下的尾巴够我们独孤家喝一壶了。”
“那头龙……真的值得我们赌上一切吗?”
妻子眼中忧色更重,她压低声音,语气中带着一丝对丈夫的责备与心疼。
“雁儿(独孤雁)的血已经流尽了,那句‘勿信独孤’难道还不足以让你清醒?
杨忠那老匹夫竟已将他十一岁的儿子杨坚送至邺城,托于那元玄曜门下!
他杨家赌上的是未来,我们独孤家难道也要将所有筹码都押在那个前朝余孽身上吗?
我们独孤部难道还要再流一次血吗?”
独孤信沉默了,心头如同被重锤敲击。
杨忠的赌博,何尝不是他的赌博?
只是杨忠赌的是未来,而他赌的是过去与现在。
杨忠用儿子下注,他独孤信又何尝不是用女儿(独孤雁)的血脉在支撑这份沉重的忠诚?
他想起独孤雁那句“我来陪你了”的无声唇语,那份决绝如同烈火灼烧着他的心,让他无法呼吸。
他必须给女儿一个交代,给元承稷的遗孤一个机会,即便这机会需要他独孤家赌上全部。
就在这时,一直安静摆着棋子的独孤伽罗突然抬起了小脑袋。
她那双清澈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看了看父亲,又看了看母亲,然后伸出短短的手指指向了自己面前的棋盘。
棋盘上,一大片象征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