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熙皇帝的大丧之仪,在沉重肃穆的氛围中按部就班地进行。紫禁城内外,素缟缟漫天,哀声不绝。然而,国不可一日无君,哀悼之余,新朝的运转与新皇权威的确立,已是刻不容缓的头等大事。其中,议定新年号与选定万年吉地(皇陵),便是宣示新君即位、开启新时代最直接、最象征性的举措,亦是新皇与辅政重臣之间第一次公开的、关乎权力与理念的微妙碰撞。
文华殿内,丧期的素白尚未撤去,但气氛已悄然转变。不再是纯粹的悲恸恸,而是掺杂了某种新的、紧绷的期待与谨慎。宣德皇帝朱瞻基端坐于御案之后,虽仍是一身素服,眉宇间的哀戚却已被一种沉静而锐利的威仪所取代。他的目光扫过下方肃立的几位核心重臣,特意在三位身着绯袍、气质沉凝的文臣身上停留了片刻——这便是他未来要倚重的股肱之臣,内阁大学士杨士奇、杨荣、杨溥。“三杨”并立,代表着文官集团的最高智慧与稳定力量。此外,还有兵部尚书李庆、户部尚书夏原吉、礼部尚书吕震,以及侍立一侧、如今已取代金英成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、面色恭谨却难掩新贵气象的王瑾。
这是新皇登基后,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御前核心会议,议题便是“议定新年号”与“选址万年吉地”。
礼部尚书吕震率先出列,躬身奏道:“陛下,大行皇帝丧仪有序,然国朝不可久无年号,亦需早定万年吉地,以安社稷,慰先帝之灵。臣奉旨,率翰林院、钦天监初步拟定了几个年号,并会同工部、钦天监勘察了京畿几处吉壤,恭呈陛下圣览,伏乞圣裁。”说罢,呈上两份奏折。
王瑾快步上前接过,恭敬地放在御案上。
朱瞻基并未立刻去看,而是将目光首先投向杨士奇,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主导意味:“杨先生以为,新年号当取何意为宜?万年吉地又当以何为先?”
这是一个看似征询意见,实则考验臣下、并意图把握方向的开场。
杨士奇沉吟片刻,作为首辅,他深知第一个回答的重要性。他上前一步,声音沉稳老练:“陛下,新年号当承续洪熙先帝仁厚爱民、与民休息之遗志,亦当彰显陛下嗣承大统、锐意中兴之圣德。臣以为,当选一寓意祥和、敦本务实之号,如‘宣德’、‘弘治’等,以示新朝气象,安天下臣民之心。至于万年吉地,”他顿了顿,语气更为凝重,“首重风水形胜,关乎国运绵长;次重民力,选址、营造需体恤民情,不可过耗;再次,亦需虑及规制,合乎礼法,彰显皇家威仪。”他的建议四平八稳,强调继承、稳定与民生,符合他一贯老成持重的风格。
杨荣随即接口,他的风格更显干练务实:“陛下,士奇公所言极是。年号贵在明志,‘宣德’二字甚佳,既昭文德,亦宣武备。而吉地选址,臣以为除风水外,还需考量工程难易、漕运便利,以利日后祭陵与维护。或可重点考量昌平天寿山一带,山势雄浑,水系环绕,前朝亦有勘舆大家盛赞其地。”他直接提出了具体建议,展现了其熟悉实务的特点。
杨溥则从另一个角度补充,语气温和却坚定:“陛下,臣附议二位杨公之见。年号定,则天下知新朝方向;吉地定,则宗庙社稷得安。此二事皆需慎重,宜速亦不宜急。尤以吉地之事,当广询博访,使天下皆知陛下孝思与慎重,则民心自安,谣言不起。”他更侧重于此举对舆论和民心的影响。
夏原吉从财政角度出发:“陛下,三杨学士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言。年号既定‘宣德’,正合休养生息、宣示德政之要。而吉地营造,耗资巨大,动辄百万计。臣恳请陛下,无论最终选定何处,工程当分步进行,初制不必过于奢靡,以节省民力财力,充盈国库,此方为社稷之福,亦是大孝所在。”
李庆则从安全角度建言:“陛下,吉地选址亦需考虑京畿防务,不宜过于偏远,以利护卫。”
几位重臣的意见虽有细微差别,但大体倾向于稳健、平和、务实。这既是洪熙朝政治路线的延续,也隐含着一丝对年轻新君可能过于“锐进”或“奢靡”的潜在担忧与制衡意图。朝堂之上,看似一片欣欣向荣的谏言纳策之象,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