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与许彦庆那场充满了试探、博弈与最终妥协的会面中脱身,陆一鸣返回的脚步虚浮,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柔软而无形的棉花上。那份“保持独立,但寻求有限度合作”的共识,像一张轻飘飘的协议书,握在手中却没有丝毫实感。他表面所展现的从容与平静,如同一件精心披上的外衣,其下是一颗被搅动得翻江倒海,疲惫不堪的心。
这次同官方势力的正式接触,远比任何一场同异兽的生死搏杀更耗心神。这不只是一次力量碰撞,更是一场世界观的剧烈冲击。许彦庆言语间透露出的“城市核心圈”内部复杂权力纷争,以及陆一鸣亲眼所见的残酷现实,共同构成一块沉重巨石,死死压在他心头,引发了他对许多过往从未深思问题的连锁拷问。
他返回那座沉寂的城市图书馆,它如史前巨兽骸骨般矗立在废墟里。三楼,那间书架环绕的据点,依旧是他最熟悉也最安心的“避风港”。空气中飘散旧日纸张与微尘混合的独特气息,这气息能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舒缓。应急灯投下柔和光晕,勾勒出书架上那些人类智慧结晶的轮廓,它们仿佛是沉默永恒的守卫者。
米淑琴早已等待多时。她没有多问,只像一位寻常长辈,为他端来热腾腾的食物——一碗用珍贵肉干和脱水蔬菜熬成的浓汤,两片烤得微黄的代餐面包。她那双饱经沧桑却依旧清澈睿智的目光静静注视着他,像一盏风暴中永不熄灭的温灯,无声驱散他从外界带来的阴霾与深植骨髓的疲惫。
陆一鸣坐在简易木桌前,机械咀嚼着食物。他将与许彦庆的会面结果和自己的最终决定,用一种近乎平铺直叙,不带太多情感色彩的语气简单讲述一遍。他声音有些沙哑,讲述过程更像在完成一项任务,而非与亲近之人的倾诉。
米淑琴静静听着,没有插话,没有评价。她只在陆一鸣说完后,为他空了的杯子重新续上温水。这种恰到好处的沉默与关怀,给了陆一鸣最需要的空间。
他没有像往常结束奔波后,立刻投身于探索新的知识与能力。消化那些复杂的物理公式和材料学数据,今天看来竟成了一种奢侈。他缓缓站起身,走到那扇厚重木板加固的窗户前,推开一小道缝隙。
他独自一人,静静伫立窗前。目光穿过狭窄缝隙,投向窗外。
夕阳正在沉落。天际被染成一片浓稠,由血与火交织的颜色。最后余晖如同熔化的黄金,倾泻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城市废墟上,为每一栋断裂建筑,每一条寂静街道,都镀上了一层苍凉而悲壮的凄美光晕。
就是这片光景,让他陷入了长久而近乎凝固的沉思。
他的思绪如同失控潮水,回到了那片被高墙与现实隔绝的“城市核心圈”边缘地带。
一幅幅画面,如灼热烙铁印刻在视网膜上,此刻在他脑海中不断逐帧回放。
他想起核心圈外围,那些蜷缩在破布铁皮棚户里的幸存者,他们因长期饥饿与无法治愈的疾病,眼神空洞麻木,形同枯骨。他们像一群被世界遗忘的影子,沉默地活着,也沉默地死去,他们的存在与否,似乎无关紧要。一个抱着半截脏污玩偶的小女孩,用一双不符年龄的浑浊眼睛望着他,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,只有一片死寂的灰。
他想起物资分配点前,每日上演的激烈争斗,人们为了一块发霉面包或一小撮盐而爆发冲突。曾经西装革履的白领,曾经为人师表的教师,曾经温文尔雅的邻居,此刻却如野兽般扭打一处,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,用指甲和牙齿撕咬,为那点微不足道的维生物资,不惜赌上自己和他人的性命,将人性最后尊严践踏成泥。
他想起劳务市场上,那些被当成没有知觉的廉价消耗品,被无情压榨剥削的底层劳工。他们用孱弱身体搬运沉重石块,清理危险废墟,只为换取一顿勉强果腹,掺杂不明物质的糊状食物。那些手持电击棍的监工,用看待牲畜的眼神扫视他们,任何一点迟缓或反抗,换来的都是毫不留情的殴打与唾骂。
他也想起那些身着精良装备,代表着“秩序”与“权力”的官方武装人员。执行任务时,他们面对那些只因越过某条无形界线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