痛楚是第一个归来的住民,蛮横地占据这具躯壳的每寸疆域。
它并非单一的感受,而是由无数种痛苦交织成的残酷交响:
骨骼碎裂处的锐痛如同尖锥凿击,旧日鞭伤在雨水浸泡下泛起蛰人的痒痛,而神酒残留的魔力则在血脉深处燃起冰冷的灼烧感。这些痛觉并非记忆,而是活生生的、正在发生的酷刑。
他(这个由灰烬与执念拼凑而成的存在)试图移动手指,回应大脑发出的指令。
但肢体如同沉在万丈海底,每一次微小的尝试都需对抗无形的巨大阻力。
神经信号在破损的通道中艰难穿梭,最终只能激起肌肉不规律的抽搐。
这种失控感比纯粹的疼痛更令人恐惧——他被困在了一具不听使唤的躯壳里。
雨水的冰冷逐渐被另一种温度取代。一股微弱的热流,从心口的位置开始弥散,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试图重燃。
这是生命力的挣扎,是“无咎”的灵魂与“林墨”的残躯进行残酷磨合的证据。
热流所到之处,疼痛变得愈发清晰锐利,仿佛在重新绘制这具身体的神经地图。
嗅觉捕捉到更多细节。
鲜血的甜腥气混合着贫民巷垃圾堆特有的腐臭,还有身下石缝中苔藓的土腥味。最顽固的是那缕神酒的余韵——
它不再甜美,反而像某种腐败的蜜糖,黏附在感官深处,提醒着这具身体曾有的沉沦。
听觉渐渐清晰。
雨声不再是模糊的轰鸣,而是分化成千百种不同的响动:
水滴撞击石板的清脆,流入坑洼的滴答,以及远处巷口排水管持续的呜咽。更远处,城市夜晚的喧嚣如同潮汐般起伏——
醉汉的呓语,巡逻卫兵皮靴踏过积水的声响,还有不知名怪兽从地下城深处传来的隐约嘶吼。
他再次尝试睁开眼睛。
这一次,眼皮的沉重感稍减,视野如同缓慢调节焦距的镜片。
先是模糊的光斑,继而辨认出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深色墙壁,以及屋檐勾勒出的参差天际线。
巴别塔的身影巍然矗立在视野尽头,散发着不属于人间的冷光。
一个名词伴随影像浮现在意识中:
欧拉丽。迷宫都市。神人共存之地
。这些认知来自林墨的记忆碎片,如同散落的书页,需要他费力拼凑。
“动……”他试图发出声音,却只挤出气流摩擦受损声带的嘶声。
干渴如同火焰灼烧着喉咙,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。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杂念,他必须找到水。
移动身体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。
他先尝试滚动身体,利用惯性让自己侧卧。
这个简单的动作牵动了肋骨的伤势,剧痛让他眼前发黑,几乎再次昏厥。喘息良久后,他用手肘支撑地面,试图爬行。手臂肌肉因虚弱而不停颤抖,每前进一寸都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。
污水坑映出扭曲的倒影。他瞥见一张陌生的脸——
兽人的特征,灰黑色短发紧贴头皮,面容因痛苦而扭曲,那双猫瞳在黑暗中闪烁着非人的微光。这是林墨的脸,此刻却映照着无咎的灵魂。这种割裂感让他一阵眩晕。
爬行过程中,更多记忆碎片涌上心头。他“看到”醉醺醺的男人用酒瓶砸向幼小的身体(林墨的父亲)……
感受到鞭子抽在背上的火辣(眷族干部的虐待)……
也体会到饮下神酒时那种撕裂灵魂的极致愉悦与痛苦。
这些不属于无咎的记忆,此刻正成为他必须承载的重负。
巷口传来脚步声。
他本能地蜷缩进更深的阴影,屏住呼吸。
两个披着防水斗篷的身影快步走过,胸前的徽记在微弱光线下一闪——
那是苏摩眷族的标志。
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浸透全身,这恐惧既来自林墨记忆中的创伤,也源于无咎对当前脆弱处境的清醒认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