邺城,那座曾经象征着曹魏霸业、后来又成为司马氏权力核心的巍峨城池,易主的消息,如同最凛冽的朔风,瞬间穿透了重重戒备与病痛带来的昏沉,狠狠灌入了太傅府邸深处那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卧房。
病榻上的司马懿,如同一截被抽干了所有水分与生机的枯木。
他几乎无法自行起身,左肩的箭伤反复溃烂化脓,引发的高热时时将他拖入谵妄的深渊。
更深的痛楚来自内心,长子司马师血染邙山的幻影,次子司马昭自刎铜雀台,以及那如雪崩般瓦解的帝国版图,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灵魂。
他靠着一股不肯瞑目的怨毒与最后的心气,勉强维系着一线清醒。
当司马孚失魂落魄、须发散乱地闯入,扑倒在榻前,带着哭腔嘶喊出“邺城……邺城开了!张飞……张飞进城了!”时
,司马懿那双原本浑浊失焦的眼睛,骤然间迸射出骇人的精光,那是一种回光返照般的、凝聚了所有不甘与愤怒的厉芒。
“邺……城……开……了?”
他艰难地重复着这四个字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碾碎的胸腔里挤出来,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。
他试图撑起身体,枯瘦如柴的手臂颤抖着,青筋暴起,却只是让绷带下渗出更多暗红色的血渍。
“张飞……匹夫……安敢……安敢……”
极致的愤怒、毕生基业彻底崩塌的绝望,以及那深入骨髓的、对命运不公的诅咒,在这一刻如同失控的火山,在他残破的躯体内猛然爆发!
“噗——!”
一大口粘稠的、近乎黑色的鲜血,毫无征兆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!
不是之前呕血时的点点猩红,而是近乎奔涌的、带着脏腑碎块的暗红洪流!
鲜血染红了锦被,溅满了跪在榻前的司马孚的脸,也喷洒在床边一个瑟瑟发抖、面色苍白的少年衣襟上。
这口血,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丝支撑生命的力量。
他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击垮的堤坝,轰然瘫软下去,刚才那骇人的精光迅速从眼中褪去,只剩下迅速弥漫开的灰败与死气。
呼吸变得急促而微弱,如同破旧的风箱,发出“嗬嗬”的、令人心悸的声响。
“父亲!父亲!”司马孚惊恐万状,连忙上前扶住他,用袖子徒劳地去擦拭他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。
司马懿的意识在飞速涣散,剧烈的痛苦和窒息的绝望包裹着他。
他知道,时辰到了。
纵横一生,算计天下,隐忍数十年,终登极峰,却又在短短数年间,败得如此彻底,如此凄惨。
他涣散的目光,吃力地转动,最后落在了床前那个被吓呆的少年脸上。
那是他一个不起眼的幼子,名唤司马钰,生母卑微,平日几乎不入他的眼。
此刻却成了这死亡帷幕前,唯一还算有着司马氏血脉的近亲。
司马钰不过十二三岁年纪,被眼前这恐怖景象吓得魂不附体。
脸色惨白如纸,想哭又不敢哭,只是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。
司马懿看着这张稚嫩而充满恐惧的脸,眼中最后闪过一缕极其复杂难明的情绪。
有对这个懵懂幼子未来的无尽担忧,有对司马氏血脉可能断绝的刻骨悲凉。
但更多的,或许还是那深入骨髓、至死未忘的生存信条。
他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气力,嘴唇剧烈地翕动着,发出微弱到几乎无法辨识、却带着某种诡异执念的气音:
“…钰…儿…”
“忍……”
他喉咙里咯咯作响,仿佛每个字都要耗尽他最后的生命。
“…待…时……”
“忍待时”!
这三个字,几乎是他一生权谋与命运的浓缩注脚。
隐忍,等待时机。
他靠这个从曹氏的夹缝中崛起,也曾在无数次危机中靠这个化险为夷。
如今,在这山穷水尽、家族覆灭之际,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