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海市报业大厦15楼的编辑部,落地窗外是正午的烈阳,金色光线撞在玻璃上碎成星子,洒在积着薄灰的铅字架上。
空气中飘着油墨的淡香,混着老空调外机嗡嗡的声响,还有打印机卡纸时“咔嗒咔嗒”
的抗议声。
靠窗的旧木桌上,半杯凉透的美式咖啡结着褐色的渍,旁边摊着本泛黄的校样,“勇气”
的“勇”
字缺了一点,像被谁故意啃了口的月亮。
仲孙黻捏着校样的指尖泛白,指腹蹭过缺角的铅字印记,心里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絮。
她今早刚把绘本的终稿交给排版部,此刻却被编辑组长叫到办公室,桌上摆着的正是这页印错的校样——“勇”
字的一点没了,光秃秃的“甬”
字像个没睁眼睛的娃娃,在白纸上透着股别扭的劲儿。
“仲孙啊,你这稿子怎么回事?”
组长老周把搪瓷杯往桌上一墩,褐色的茶渍顺着杯沿往下淌,“印刷厂那边说,铅字盘里‘勇’字的一点早就掉了,你当初校样的时候没看见?”
仲孙黻喉结动了动,刚要开口,办公室的门“吱呀”
一声被推开。
编辑女儿林晓雨蹦蹦跳跳地进来,扎着高马尾的脑袋上别着个樱桃夹,粉白色的连衣裙裙摆扫过地板,带起一阵淡淡的草莓味。
她手里攥着本漫画,看见仲孙黻就眼睛一亮,举着书跑过来:“仲孙姐姐!
你看我画的‘勇气人’,这次我把‘勇’字的点画成星星啦!”
老周的脸色缓和了些,却还是皱着眉:“晓雨别闹,你仲孙姐姐正处理工作呢。”
他转向仲孙黻,语气软了点,“这事儿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。
明天就要付印了,重新刻铅字肯定来不及,要么你改稿子,要么就只能这样印出去——但这缺笔的字,读者看到了肯定会说我们不专业。”
仲孙黻盯着校样上的“勇”
字,脑子里突然闪过二十年前的画面。
那时她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,攥着退稿信坐在报社门口的台阶上,信末那句“你的故事值得被看见”
被她摸得边角起了毛。
写信的编辑正是老周,只是那时他还没这么多白头,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像两把小扇子。
“我不改稿子。”
仲孙黻突然开口,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,“铅字的点掉了,我有办法补上。”
老周愣了愣,刚要追问,排版部的小张急急忙忙跑进来,额头上渗着汗:“周组!
不好了!
印刷厂那边说,咱们存的‘勇’字铅字就这一个,其他的都被上批稿子用没了,现在重新刻的话,至少要三天!”
晓雨眨巴着大眼睛,拉了拉仲孙黻的衣角:“姐姐,我能用彩笔给铅字补点吗?我画画可好看了!”
仲孙黻蹲下来,摸了摸晓雨的夹,草莓味混着孩子身上的奶气飘进鼻腔。
她看着女孩亮晶晶的眼睛,突然有了主意:“晓雨,你愿意帮姐姐个忙吗?咱们不用彩笔,用更特别的东西补这个点。”
老周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:“仲孙,你到底有什么办法?明天就要付印,可不能开玩笑。”
“周组,您还记得二十年前,您给我写的退稿信吗?”
仲孙黻站起来,目光落在老周办公桌上的旧笔筒上,那笔筒是个掉了漆的铁皮盒,上面还印着“镜海市报社1998”
的字样,“您当时说,我的故事里缺了点‘敢’,现在,我想把这点‘敢’补回来。”
她转身往外走,晓雨蹦蹦跳跳地跟着,小张也急急忙忙地跟上。
老周愣在原地,看着仲孙黻的背影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铁皮笔筒,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蹲在台阶上的小姑娘,手里攥着退稿信,眼泪掉在信纸上,把“值得”
两个字晕成了浅蓝。
仲孙黻带着晓雨和小张直奔印刷厂。
厂区里弥漫着机器的热气,巨大的印刷机“轰隆轰隆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