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镜海市朝阳菜场,比日头起得更早的是石板缝里的露水。
它们攒了整夜的凉,密密麻麻嵌在青灰色的石缝间,像谁撒了把碎银。
刚爬过东边屋顶的晨光斜斜落下来,露水便泛着亮闪闪的光,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湿乎乎的土腥气——那是隔壁菜农老周凌晨拉菜时,三轮车碾过菜田带过来的,混着新鲜的菜根味,闻着倒让人心里踏实。
公孙龢踮着脚把“公孙菜摊”
的木牌往竹筐边的泥里插,木牌是父亲三十五岁那年亲手凿的,那会儿父亲还壮实,凿子落下去力道匀实,边角被这二十多年的日头晒、雨水淋,早磨得圆软。
上面“良心”
二字是去年深秋描的,父亲蹲在摊前,拿支旧毛笔蘸了墨,一笔一划描得认真,墨汁顺着木纹渗进去,原本黑亮得能照见人。
可昨晚那场急雨没打招呼就来,豆大的雨点砸在木牌上,把它淋得透湿,这会儿墨迹顺着木纹慢慢晕开,横的竖的纹路里都浸了墨,像两只被打湿了翅膀的灰蝶,趴在木头上动弹不得。
她抬手抹了把额前的碎,那是今早天不亮就去医院给病床上的父亲擦身时弄乱的——老人迷迷糊糊抬手抓她,嘴里含混地念“菜摊该摆了”
,手指无意识地在被单上抓来抓去,倒把她的头扯得像团草。
东边肉摊的胖李正光着膀子剁排骨,赤着的胳膊上油光锃亮,“咚咚咚”
的声响砸在刚醒透的晨光里,震得旁边竹筐里的青椒都轻轻晃,有个青尖椒没站稳,骨碌碌滚到了石板路上。
溅起的油星子落在摊前铺的旧报纸上,那报纸是三天前的,边角都卷了边,油星把“今日菜价”
那几个铅字浸得透,墨色晕开一圈,倒像给字镶了圈油亮的边。
公孙龢捏起块半干的湿布擦黄铜秤盘,盘沿被磨得亮,光溜溜的能映出人影——她额前炸毛的碎、眼角没擦干净的眼屎,还有竹筐里堆得冒尖的菠菜。
菠菜是今早四点去城郊菜农那儿拉的,菜农老张举着煤油灯帮她装筐,叶尖还挂着水珠,亮晶晶的,根须裹着湿润的黑泥,攥在手里能捏出湿土来,沾得指缝里都是。
“小龢,来两斤菠菜。”
王奶奶的拐杖“笃笃笃”
敲着石板路过来了,声音跟着拐杖响一起颤。
老人穿件洗得白的蓝布衫,布衫上打了两个补丁,都是用同色的布缝的,不细看瞧不出来,下摆沾着些碎草屑,不用问就知道,是刚从早市边那片老菜园子钻出来——她总爱自己种点小菜,拢共就半分地,种得却仔细,吃不完就拿来菜场换点零花,换的钱攒着给重孙买糖吃。
公孙龢手一顿,手里的湿布往秤杆上搭了搭,瞟了眼竹筐里的菠菜,叶梗嫩得能掐出水,指尖轻轻一碰,叶子就晃了晃。
“王奶奶,今早菠菜嫩得很,刚从地里拔的。”
她用竹篮舀起菠菜,抖了抖沾在叶上的碎泥,泥土落在石板上,湿成一小团印子。
往秤盘里一放,秤砣在秤杆上滑了滑,铁环蹭着红木杆出“沙沙”
声,像春蚕啃桑叶,最后稳稳停在“二斤三两”
的刻度,秤杆微微翘着点,是实打实的分量。
王奶奶眯着眼瞅秤星,老花镜滑到鼻尖也没顾上推,拐杖头轻轻戳了戳秤杆:“你爸当年称菜,总在秤盘底下垫块竹片,说是怕菜汁浸了秤盘,其实啊,是怕称得太满,菜晃下来亏了买主。”
公孙龢的手僵了僵。
父亲的老秤就挂在摊后的墙钉上,红木秤杆被几代人攥得温润,像块浸了油的老玉,摸着手感软乎乎的,秤砣用块红布裹着,布是母亲生前绣过花的,后来磨破了才用来包秤砣,布角磨出了细细的毛边,风一吹就轻轻晃。
昨晚整理父亲床头柜时,她顺手拿起那秤砣想擦擦灰,没想到倒过来时“叮当”
响——三枚硬币滚了出来,落在床头柜上,一枚一块的,两枚五毛的,都磨得亮。
是上周有个穿校服的学生买番茄,挑了四个大红的,称完说忘了带零钱,父亲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