堂屋的那一刻,人群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唢呐。
不是《大悲调》,是一声极其高亢、亮烈,仿佛要刺破云天的长音。像一只孤凤,挣脱了所有的束缚,清唳着冲向九霄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,循声望去。
是我爹。他站在院墙的角落,举着那杆紫檀木唢呐,眼睛赤红,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个鸡蛋,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吹奏。那不是哀乐,那是一曲完整的、技艺登峰造极的《百鸟朝凤》。喜鹊、黄莺、画眉、布谷……百鸟的鸣叫活了过来,在肃杀的秋风中盘旋、交织,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、蓬勃的生命力。
他吹得满头大汗,身子随着曲调微微摇晃。那喧闹的、我曾经觉得土气扎耳的乐声,此刻像一股滚烫的暖流,冲垮了我心里那堵幼稚的墙。我看着他,看着这个被生活磨砺得粗糙不堪的农民,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泪水与汗水的光,第一次觉得,我爹,这个吹唢呐的陈老倔,真高,真大。
一曲吹罢,万籁俱寂。只有那唢呐的余音,还在田野上空,在每个人的心头,嗡嗡地回荡。
爹缓缓放下唢呐,谁也没看,转身,拨开人群,默默地走了回去。
从那以后,他再没吹过唢呐。
但那一声凤鸣,在我心里,吹响了一辈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