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解往太仓的京饷!动了……那是天大的干系!”
崔呈秀脸上掠过一丝惨笑,指着脚下堤坝和远处忙碌的人群:“堤要是没了,淮扬保不住,你我都是千古罪人,还要这些银子有什么用?下官本就是戴罪之身,更明白倾巢之下没有完卵的道理!要是能靠着这点税款,保住东南这块富庶之地,给朝廷留下一口气,我死了也甘心!”
洪承畴猛地吸了口气,一把攥住崔呈秀的胳膊:“崔大人!此话当真?银子确实都在库里?”
“千真万确!”崔呈秀重重点头,“库房的钥匙、出入账册都在这里!下官已派亲信盐丁严加看守!只等部堂和方公公点头,就能立刻行文,凭着钦差衙门和盐运司两处的大印,权宜行事,采购物料!同时火速上奏章请旨!”
“好!”洪承畴眼中精光一闪,转向方化正,“方公公!就按崔大人说的,马上拟写急奏,用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城!同时,用你我钦差关防先行下令:淮安、扬州以及附近州府,所有官仓物料、民间商货,只要是防汛急需,都可凭盐运司的批文按平价征调购买,事后由这八十万两税银结算!告诉那些胥吏和商人,这是皇差,谁敢囤积居奇、耽误大事,按通敌论处,立斩不饶!”
“得令!”高一功精神大振,翻身上马,挥着鞭子冲向人群,吼声如雷:“兄弟们!饷银到了!八十万两!实实在在的银子!干完了,人人有赏!谁他娘再敢聒噪,老子砍了他脑袋当球踢!”
消息像长了翅膀,瞬间传遍大堤。原本死气沉沉的民夫漕兵,一下子炸了锅。
“有银子了!”
“八十万两!顿顿有肉!”
“拼了!为了家园,为了银子!跟老天爷干!”
绝望气氛一扫而空,换成了近乎疯狂的干劲。银子,成了续命的药。
洪承畴站在高处,看着脚下重新沸腾的人海。
几日后,漕船就从扬州、苏州方向来,卸下堆积如山的麻袋、木料。淮安、扬州的百姓,听说要保家园,自发组织起来,推小车,挑担子,把家里能用的东西都往堤上送。
男人跳进齐腰深的水里打桩,女人孩子在后面传递土石。火光连成一片,照亮雨夜。
这不再是单纯的雇佣,而成了保家卫国的仗。银子点着了引线,守护家园的本能,才是真正的炸药。
几个从北京跟来的老河工,嗓子喊哑了,指挥民夫在最危险的堤段后,抢修一道临时“副堤”。碗口粗的木桩一根根砸下去,后面填上装满土的麻袋和埽捆。
“快!快!水就要来了!”随着一位老河工的声嘶力竭。
高家堰大坝最危险的时刻终于到来了!
高一功亲自跳进泥水,和民夫一起扛麻袋。方化正也挽起袖子,指挥发工钱饭食。连杨一鹏也顾不上体面,忙着协调物资运输。
这一刻,什么党争,什么嫌隙,在滔天洪水前,都暂时放下了。
他们就这样守了三天三夜。
第四天黎明,雨势稍弱。洪泽湖的水位,几乎和加高后的堤坝齐平,但终究,没漫过来。
堤上响起一阵微弱欢呼,随即被更大的疲惫淹没。人们东倒西歪躺在泥水里,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。
洪承畴拄着木棍,勉强站着。方化正瘫坐在地,官袍成了泥色。高一功拄着根木棍,大口喘气,他麾下的河套子弟兵,也个个累瘫在了堤坝上。
就在这时,对岸,淮河北岸的方向,传来闷雷般的巨响。不是雷声,是堤坝垮塌的动静。
接着,是隐隐约约,却撕心裂肺的哭喊。
一骑探马疯了一样从下游冲来,滚下马,哭喊道:“部堂!不好了!淮河下游北岸,清河口到云梯关,全线……全线溃了!安东、海州……全淹了!”
洪承畴身子一僵,慢慢转头,望向北岸。
那边,原本的农田村舍,已是一片浑黄汪洋。只有几处高地屋顶,还在水面上挣扎。
他守住了南岸,守住了淮安,守住了扬州。
代价,是北岸的毁灭。
一口腥甜涌上喉咙,被他死死咽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