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器之本意,岂非南辕北辙?开此禁,非授其官,而是予其机会,使之可凭本事与天下士子公平一搏。如此,方称得上一个公字!”
堂内像炸了锅。
“与天下士子公平一搏.”一个年轻士子连连点头,“道理倒是没错的。”
旁边一个老成些的摇头:“话说得漂亮,可宗室毕竟天潢贵胄,起点不同,如何公平竞争?”
角落里,一个陕西来的士子插话:“额看挺好!谁有本事谁上,总比某些人占着茅坑不拉屎强!”他话糙,引来一阵哄笑,也引来几道不满的目光。他又哼哼道:“这《皇明通报》开了读者评,额们也可以投稿评理是支持卫道子的,还是支持思文先生的,都可以写文章投了去!”
这话又引来一阵议论,不少气盛的读书人已经跃跃欲试了,好像根本就没想过什么因言获罪。
跑堂的伙计提着大茶壶在人群里钻来钻去,添热水,收铜板,脸上笑开了花。
这报纸,卖得比过年炮仗还火。
昌德宫,偏殿考场。
李杭坐在冰冷的条凳上,铺开试卷。题目只有一行字:
《论忠君顺上之道》。
殿内极静,只听得见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,还有沉重的呼吸声。偶尔有人憋不住咳嗽,立刻引来监考清兵凶狠的瞪视。
李杭提笔,蘸饱了墨,却迟迟落不下去。
忠君?顺上?
他想起父亲,那个倔强的“南人党”老儒,至死不肯剃发。逃到乡下躲着,生了病也没地方买药,断气前,还抓着他的手,含糊念着“夷夏之防”。
他又想起昨日馆驿外,看见的那个安东金氏的金成仁.已经是全州府通判了,别提有多得意了。
笔尖的墨,快滴下来了。
他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眼底只剩一片发自内心的顺从。笔锋落下:“窃以为,忠君之要,在顺其政,从其令,绝二心。顺上之本,在体其意,遵其法,去私念……”
他写剃发易服,称之为“革除旧弊,焕然一新”;他写尊奉新朝,称之为“天命所归,人心所向”。他引经据典,却都是女真旧俗如何契合古道,字字句句,都在全心全意向大金献忠。
写到最后,他笔锋一转,竟洋洋洒洒颂扬起剃发的好处来:
“……剃发垂辫,非惟便于骑射,更在涤荡旧颜,以示归顺之诚。昔日冠带巍峨,不过虚文缛节;今朝辫发轻简,方显务实本色。沐浴天恩,从头开始……”
他写得很慢,每一笔都像在剜自己的心。额头上冷汗渗出,顺着鬓角流下,滴在纸上,他赶紧用袖子擦掉,不敢留下痕迹。
交卷时,他双手捧着,躬身递给范文程。范文程扫了一眼开头,目光在他那篇“剃发颂”上停留片刻,嘴角似有若无地动了一下,挥挥手。
李杭退出来,走到阳光下,身上有了些暖意,却觉得心中一片冰凉。
北京,乾清宫。
崇祯正听牛金星禀报舆情。
“陛下,士林反响热烈,‘读者评论’栏收到的来信,已逾三百封。”牛金星脸上带着兴奋,“虽仍有争议,但多数人认为陛下‘天下为公’之论,气度恢宏!”
杨嗣昌补充道:“各地报馆也传来消息,贩夫走卒亦有议论者。新政之理,确已播于市井。”
崇祯点点头,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。他走到窗前,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。
“黄台吉那边,有消息吗?”
曹化淳上前一步:“回皇爷,刚到的密报。朝鲜恩科……结束了。”
崇祯转过身。
曹化淳声音低了下去:“算日子,今日就应该结束了。据说,这次要取二百个朝鲜进士。参加考试的,都是已经剃了头的朝鲜士子”
殿内静了片刻,崇祯才开口,声音平静:“知道了。”
他走回御案前,拿起朱笔。笔尖悬在纸上,却久久未落。
他忽然想起后世史书上,关于“留发不留头”的记载。那血淋淋的一笔,终究还是提前落在了这个时空。只是换了个地方承受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