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祯三年的腊月,陕西延安府。
天旱得厉害。日头昏黄黄的,悬在头顶,没一点热气。风刮过来,卷着黄土,打在脸上,生疼。
官道两边,看不到一点绿色。地是裂的,一道一道的口子,像张着嘴等水喝。枯了的树,杈子指着天,一动不动。
离延安城还有五六里地的野滩上,黑压压全是人。
朝廷设的粥棚就在这儿。几口大锅架着,底下火半死不活地烧着。锅里的粥,稀得能照见人影,颜色灰扑扑的,掺着不知道是麸皮还是沙土的东西。
排队的人,从粥棚一直拖到官道上,弯弯曲曲,看不见头。个个衣衫褴褛,脸瘦得脱了形,眼睛陷在眶子里,没什么神采。偶尔有小孩哭两声,声音也是哑的。
周王朱恭枵,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直身,混在人群里。他脸上抹了把土,可那高大的身板和挺直的腰杆,还是和周围饿得佝偻的流民不一样。他身边只跟着两个精悍的汉子,是他的贴身护卫,眼神警惕地扫着四周。
周王看着眼前的景象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
他刚过来的时候,正撞见一个管粥棚的小吏,偷偷把一勺本该倒进灾民碗里的稠粥,舀进了自己脚边的瓦罐。周王没声张,使了个眼色,一个护卫上去就把那小吏摁住了,搜出瓦罐,人赃并获。
那小吏吓得尿了裤子,磕头如捣蒜,说家里老母也快饿死了,实在没法子。
周王心里堵得慌。他亮出钦差关防,下令将那小吏捆了,插标示众。可这点惩戒,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苦难面前,显得那么无力。
“王爷,这……”身旁的护卫低声道,看着越来越多围过来的饥民。
周王摆摆手,没说话。他走到粥锅边,拿起勺子在锅里搅了搅。勺底碰到锅底,没什么阻力。他舀起半勺,凑近了闻,一股霉味混着土腥气。
旁边粮管所的棚子下,几个书办模样的人坐在桌子后头,慢腾腾地登记着。来了个汉子,递上盖了红戳的“工分粮票”,说要换粮。书办眼皮都不抬,说今日粮没了,明日请早。那汉子急了,争辩两句,旁边守着的兵丁就提着棍子过来呵斥。
周王的脸色越来越沉。他这“粮票章程”,到了底下,竟成了这般光景。他心里那股火,憋着,烧得慌。
正烦躁间,官道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,还夹杂着吆喝。
人群一阵骚动,都扭头望去。
只见十几骑快马旋风般冲了过来,到了粥棚不远处才猛地勒住。为首的是个黑脸膛的汉子,三十多岁年纪,身材壮实,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绸缎袍子,外头罩着件狐皮坎肩,腰带上镶着玉,阳光下晃眼。他骑着一匹神骏的河套马,蹄子不安分地刨着地上的干土。
他身后那些骑手,也都穿着整齐,挎着腰刀,眼神彪悍,不像寻常家丁。
这伙人的出现,跟周围死气沉沉的环境格格不入。
那黑脸汉子跳下马,动作利索。他扫了一眼粥棚前排队的人群,嘴角一撇,露出些不屑。他大步走到一块稍高的土坡上,叉着腰,运足了气,用带着浓重陕北口音的官话吼了起来:
“父老乡亲们!还排个球哩!瞅瞅那粥,比尿还稀!能顶个甚用?”
声音洪亮,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。
周王也皱眉头看着这人,心想这是哪来的豪强,如此张扬。
那汉子继续喊道:“守在这死地做啥?等着饿成干尸吗?是带把的爷们,就跟额走!去河套!愿意嫁人的婆娘额也要,河套那边多的是有粮没婆娘的汉子!”
他手往北一指:“那搭有黄河水!地肥得流油!撒下种子就能活人!到了额那儿,每人先分十亩好地!头三年,不交租子手脚勤快,肯给额和高老爷扛活的,白面馍馍,管够!”
他身后一个随从,适时地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布袋,抓起里面的香喷喷的白面饼子,就朝人群里扔去。
这一下可炸了锅。饿红了眼的人群轰地一下涌过去争抢,哭声、骂声、抢夺声乱成一团。那饼子实实在在的,比锅里的稀粥有吸引力多了。
周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