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没有移开,仿佛想通过这接触,捕捉到一丝残留的温度,或者……一个早已消散的灵魂。
车库里安静得可怕,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的声音。咚……咚……咚……规律得近乎残酷,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,在为某个骤然逝去的、无辜的生命,敲打着最后倒计时的节拍。
记忆的闸门,在这一刻被汹涌的悲伤彻底冲垮。
他想起六年前的那个下午,阳光也和今天一样好。他抱着一个纸箱回家,里面是那个花了不小代价从正规犬舍买来的、才两个月大的小金毛。它那么小,蜷缩在纸箱角落里,因为离开兄弟姐妹和熟悉的环境而瑟瑟发抖,发出细弱的、令人怜惜的呜咽。他把它放在副驾驶座上,它怯生生地探出小小的、毛茸茸的脑袋,用湿漉漉的黑鼻头小心地嗅着这个陌生的、充满皮革味的环境。回家的路上,它一直很安静,只是趴着,只有等红灯时,才会勇敢地抬起小脑袋,用那双初显琥珀色、清澈见底的大眼睛望着他,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一丝依赖,像是在无声地询问:“我们要去哪里?你会对我好吗?”
后来,妞妞长大了,副驾驶座也理所当然地成了它的专属领地。每天早上送陈启明上学时,它一定要挤在父子中间,一会儿歪着头看看专注开车的爸爸,一会儿又把脑袋转向窗外,好奇地打量着飞速后退的街景,一会儿又忍不住用它那颗日渐沉甸甸的大脑袋,去顶陈启明放在腿上的手,非要小主人摸摸自己、挠挠耳根不可,直到陈启明无奈又宠溺地满足它的要求,它才满意地趴下,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。周末全家去郊游时,它更是兴奋得在车里坐不住,总是在相对宽敞的后排和副驾驶座之间来回走动,把脑袋轮流探向每个车窗,像是生怕错过了任何一处一闪而过的风景,那份纯粹的快乐,常常感染得全家人都跟着笑起来。
还有一次,妞妞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,半夜突然呕吐在了车里。李婉婷第二天发现时,心疼崭新的车内饰,念叨着要送去专业的店里好好清洗消毒。他却摆摆手,嘴上说着“没关系,擦擦就好了”,其实后来还是偷偷找时间开去了一家顶级的汽车美容中心,做了深度的清洁和除味。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有残留,他总觉得车里某个角落,似乎还隐隐约约留着那股淡淡的、并不好闻的气味。而现在,在这个充斥着空虚的早晨,他忽然无比希望那股气味还在,至少,那证明它曾经那么真实地、鲜活地存在于他的生活里,存在于这个空间里。
他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、杂乱无章地敲打着方向盘的皮质包裹,发出沉闷的“笃笃”声,节奏完全失控,反映着他内心同样混乱不堪的情绪。
该出发了。理智在提醒他。再不走,早高峰的拥堵会让他迟到,工厂里还有一堆事务等着他处理,几个重要的客户预约也不能推脱。
可是他不想走。身体像是被灌了铅,沉重得无法动弹。他不想离开这个还残留着妞妞气息的、相对安全的密闭空间,不想去启动引擎,驶向那个再也没有妞妞等待他归来的、冰冷而空洞的家,也不想面对那个需要他扮演坚强领导者角色的、同样真实而残酷的外部世界。
他缓缓地、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般俯下身,将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凉的方向盘辐条上。那坚硬而冰冷的触感,让他混沌发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,可是心里那个被硬生生剜走的窟窿,却仿佛越来越大,越来越空,呼呼地透着刺骨的寒风。
原来,彻底失去一个深深嵌入自己生命的存在,是这样的感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