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械坊内的景象与坊外截然不同。十几个火炉熊熊燃烧,火焰“噼啪”作响,将铁块烧得通红,像一块块正在融化的红宝石。工匠们赤着胳膊,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汗珠,汗珠顺着黝黑的脊梁往下淌,滴在烧红的铁砧上,发出“滋滋”的响,瞬间就蒸发了,在空气中留下一缕缕白色的水汽。
李杰蹲在地上,正调试地雷的引信。他的额头上也满是汗,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。粗布短褂的后背已经湿透,紧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他清瘦却结实的轮廓,很不舒服。引信是用麻线浸透桐油做的,需要精确控制燃烧速度,快了会提前爆炸,慢了又起不到作用,这是个精细活,容不得半点马虎。他手里拿着根竹签,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引信的长度,眼睛几乎要贴到地面上,生怕出一点差错。
“大人……”老张站在旁边,手里捏着张图纸,纸角都被汗湿了,变得有些发软。他犹豫了半天,嘴唇动了好几次,才结结巴巴地开口,声音小得像蚊子叫:“外面……外面有些不好听的话……”他的眼神躲闪着,不敢直视李杰,仿佛说这些话是一种罪过。
李杰没抬头,继续手里的活计,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:“是不是又说突厥人会喷火?”他的语气很平静,仿佛对这些谣言早已习以为常。
“不是……”老张的声音更低了,几乎要被铁锤敲打弹壳的“叮当”声淹没,他咽了口唾沫,鼓起勇气说道:“有人说……说您早就通敌,故意把火药配方泄露给突厥,还说……还说云州城破就是您的主意,为的是让突厥人逼陛下交出工坊……”说到最后,他的声音都在发颤,手里的图纸抖得更厉害了。
“啪”的一声,李杰手里的引信掉在地上。他慢慢站起身,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,只是眼神冷得像外面的寒风,让人不寒而栗。周围的工匠们都停了手里的活,原本嘈杂的工坊里瞬间安静下来,只剩下火炉里木炭燃烧的“噼啪”声,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风箱声,气氛变得十分凝重。
“我要是通敌,”李杰弯腰捡起引信,掸了掸上面的灰尘,动作缓慢而有力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,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屑和嘲讽,“现在就该在突厥军营里喝马奶酒,搂着胡姬唱歌,还在这烟熏火燎地造地雷?”他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,像一把利剑,刺破了谣言的迷雾。
他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水中,在每个人心里激起涟漪。老张的脸“唰”地红了,像被火烧了一样,赶紧低下头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:“是小人多嘴……不该把这些无稽之谈说给大人听……”
“不怪你。”李杰摆摆手,示意他不用自责。他转身走到墙边的云州地图前,地图是用麻布绘制的,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山川河流、城池关隘,此刻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红点覆盖——那是突厥骑兵的位置,看起来触目惊心。他拿起朱砂笔,在内城被围的区域重重画了个圈,红色的墨迹像一道血痕,格外醒目:“谣言挡不住突厥的骑兵,等他们真的打到长安,这些闲话可保不住谁的命。加紧造地雷才是正经事,每多造一颗,城里的百姓就多一分活路,我们肩上的担子就轻一分。”
工匠们看着他沉稳的侧脸,心里的慌乱渐渐压了下去。王二想起早上出门时,秀莲塞给他的棉鞋,那双鞋虽然朴素,却带着妻子满满的爱意和期盼;张铁匠摸了摸怀里老娘给的护身符,那是用红布包着的,里面是老娘求来的平安符,他觉得有了这护身符,干活都更有劲儿了;刘顺虽然看不见,却能听见锤子敲打铁砧的节奏,那节奏铿锵有力,比任何言语都让人安心,让他知道大家都在努力,都在为守护这座城市而奋斗。
“干活!”不知是谁喊了一声,声音响亮而有力,像一声号角。工坊里立刻恢复了忙碌,比之前更加井然有序。铁锤敲打弹壳的“叮当”声重新响起,比刚才更响亮、更密集,像一阵阵惊雷,劈开了弥漫在坊市间的恐慌。风箱“呼哧、呼哧”地喘着气,将火炉里的火苗吹得更旺,映红了每个人的脸,也映红了他们眼中坚定的信念。
李杰把引信重新接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