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天后的清晨,西市的露水还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,凝在青石板缝里,折射着微弱的晨光。王记铁铺那扇用了二十多年的榆木门板,在寂静的巷子里发出 “吱呀” 一声悠长的响动,被王铁匠缓缓拉开。阳光像融化的金子,顺着门缝淌进铺子里,照亮了悬在房梁上的那具铁器 —— 贞观犁终于出炉了。
这具犁通身漆黑,带着淬火后特有的冷冽光泽,仿佛一柄沉睡的古兵器。曲辕笔挺地翘着,弧度虽与标准模型有差,却也像仙鹤的脖颈般透着几分灵动;犁壁的弧线在晨光里划出柔和的轮廓,边缘被打磨得光滑,乍一看竟和李杰带来的木模有七分相似。王铁匠正拿着块浸了上等菜籽油的抹布,蹲在地上细细擦拭犁身,他的动作却不像对待一件得意之作,倒像在擦一块烫手的烙铁,指尖触到铁面时,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。
“师父,这犁真好看。” 大师兄凑了过来,他穿着件半旧的粗布短褂,袖子卷到胳膊肘,露出黝黑粗壮的胳膊。他还是头回见这种弯脖子的犁,觉得新鲜又气派,眼睛瞪得溜圆,像两颗黑葡萄,忍不住伸手想去摸,却被王铁匠狠狠一巴掌拍开。
“别乱碰!” 王铁匠把抹布往旁边的铁砧上一摔,油星溅得满地都是,在晨光里划出一道道细小的光痕。“刚回火的铁,娇贵着呢,碰坏了算你的?到时候卖了你都赔不起!” 他嘴上说得厉害,眼神却有些躲闪,目光在犁身上扫来扫去,唯独不敢看那犁的弯角,仿佛那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。
三天前李杰把未完成的犁拉走后,王铁匠就没睡踏实过。夜里总做噩梦,梦见那道头发丝细的裂纹变成了大缝,断裂的犁辕像条死蛇躺在田地里,一群农户举着断辕的犁堵在铺子门口骂街,唾沫星子溅得他满脸都是,骂得他狗血淋头。二师兄趁他打盹时,偷偷往炉膛里添了两次炭,把回火的时间延长了一个时辰,想让犁更结实些,被他发现后,他抄起铁钳就追得二师兄满院子跑,嘴里还骂着 “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,想砸了咱的招牌吗”。
“王师傅,忙着呢?” 李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,带着清晨特有的爽朗,像一阵清风驱散了铺子里的沉闷。他今天换了件湖蓝色的襕衫,袖口绣着精致的暗纹,料子是上好的蜀锦,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。身后跟着两个司农寺的小吏,他们穿着青色的官服,手里捧着个红漆木盒,木盒上雕刻着简单的云纹,看着十分精致。
王铁匠猛地从地上站起来,因为蹲得太久,膝盖撞在铁砧上,发出 “咚” 的一声闷响,疼得他龇牙咧嘴,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,却强装镇定,挺直了腰板:“来了?正好,成了。” 他指了指房梁上的犁,语气硬邦邦的,像块没烧透的铁,“拿去试试吧,丑话说在前头,这新样式咱头回做,心里没底,坏了可别来找我,咱不负责。”
两个小吏赶紧搬来梯子,那梯子是用结实的松木做的,梯级上还缠着防滑的麻绳。他们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,一人扶着犁身,一人解开固定的绳子,动作轻柔得像在搬运一件稀世珍宝。犁身足有三十斤重,落在地上时发出 “咚” 的一声巨响,震得青砖缝里的尘土都飞了起来,在阳光里形成一道道细小的尘埃柱。
李杰蹲下身,手指轻轻拂过犁辕,铁面光滑冰凉,能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。他的指尖细腻,与粗糙的铁面形成鲜明对比,每一寸抚摸都带着审视的意味。
“您看这光泽,” 王铁匠在旁边搭话,声音透着几分不自然,像被砂纸磨过似的,“用的可是上等菜籽油擦的,比城里姑娘擦的香膏还金贵,擦了三层呢,保准三年不生锈,光亮如新。” 他一边说,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李杰的表情,心里像揣了只兔子,七上八下的。
李杰没接话,手指缓缓移到弯角处。那里的铁色比别处暗些,像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,用指甲轻轻刮一下,露出的新茬泛着淡淡的黄色 —— 这是回火不足的明显征兆,铁里的应力没排干净,就像一个人憋着股邪火,迟早要爆发出来。他心里透亮得像面镜子,什么都明白了,却没点破,只是站起身